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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还不到四点半，凑过来一块儿过除夕的王家人，陆陆续续的都聚集到了王然诺家的小楼里。王家老爷子一脸高深莫测地坐在正中间，来过年的各家夫人都凑到卫乐芝的身边说着体面的吉利话，男人们都在客厅里围着王老爷子和王维甫聊着工作上的事儿。王家还算宽敞的三层小楼里，满满当当挤着人，表面看着一派的祥和安宁。

王然祺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王然诺，身上的伤被衣服遮住，心里的恨却怎么也藏不住。他看到自己的母亲陪着笑脸，正和亲戚一起，不断地讨好王然诺的母亲，他从小就讨厌母亲这样笑，永远的唯唯诺诺，像是惧怕一切可能到来的威胁，虚假而怯懦。他不喜欢这样的母亲。坐在那里的父亲在高谈阔论，他怀着恨看他，这是他全部生活不幸的来源，是他长这么大都逃不出去的噩梦。不断疼痛的伤口灼烧着他的理智，他坐在那里，却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。然而，那个他的标尺，那个人人喜欢的王然诺为什么就能不在这里出现，为什么他的父母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多言不由衷的虚假情感，为什么他合该是那个让人羡慕的天之骄子？他，不服。

他站起来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身体，趁着也没有大人看到，转身去二楼，想去看看自己的堂兄到底躲在什么地方。可是他扑了空，房间里没有，书房里没有，王然诺好像消失在了这间屋子里一样，哪里都没有他。就在他濒临愤怒边缘的时候，他从二楼的窗户里，看到一辆车停在了院子里，从车上下来的正是他遍寻无果的王然诺。然后，他看到了那个男人，曾经他只见过一面的，守在他病床前的男人。

那是让他怎么也忘不掉的一面，他跟着家里人去医院探望堂兄，因为太不情愿，所以他选择在住院部的导诊处附近闲晃。在他百无聊赖的当口，看到一个清瘦得仿佛一杆翠竹一样的男人，出现在导诊台那里，声音温和，面容干净，正在和人咨询着什么。这个人的出现，让王然祺的内心没来由的乱跳了一下，这个人只是那样清清淡淡的出现在那里，却让他已经烦闷了许久的心安静下来，不自觉的想要亲近。

“哎，你是做什么呢？”

那人还在认真沟通着什么，完全没有注意到他。他也不觉得生气，又凑过去一些，拿肩膀撞了一下他的肩膀。

“我和你说话呐，你是做什么的？”

凑过去之后，王然祺才发觉，这男人虽然纤瘦，却真的很高，还在发育期的他，明显地比他矮了大半头。他看到那人一脸疑惑地转头看着他，明显的憔悴的脸上有着他鲜少看到的，纯粹和干净。男人指了指自己。

“你说，我吗？”

“嗯，不然呢？”

“我是照顾病人的。”

“哦，我是来探病的。”

男人没有再说话，只温和地笑了笑，对他点了点头，就转身往护士站走了。

王然祺因为这个笑，愣在当场，反应过来的时候，人已经不知道走去哪里了。他懊丧地找了一圈，终究没找到。揣着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难受的心情，他不情不愿地迈步进了王然诺的病房。然后就在床边看到了忙碌着的，刚刚在导诊台遇到的那个男人。

回去以后，他才从父母的对话里拼凑出来，那个让他惊鸿一瞥的男人，居然就是和王然诺纠缠不清的男人。他心里揣着自己都说不清的愤怒，把初见时的悸动统统转化成了对王然诺的恨意，不断发酵，最终变成了今天的公开挑衅。

这样居高临下的再见肖舟行，王然祺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直追着那个人跑。院子里有未融化的积雪，那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外套，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的围巾，趁着肤色暖融融的欺霜赛雪。两年过去了，那个人和记忆里的样子几乎没有差别。他看着王然诺绕道他身边，亲昵地给他整理围巾，牵着他的手往屋里走。王然祺的手，不自觉地握紧了又松开。最终拔步就往客厅的方向奔。

他刚走到二楼楼梯一半的位置，门外的两个人已经开门进来了。从他的角度看过去，恰好能看到两个人，又不被他们发现。

“爷爷，我把小舟带过来啦！”

“哦！快进来。”

肖舟行在王然诺的带领下，一步步靠近坐在正当中的老人，大约两步远的距离，他站定，微微的欠身打招呼。

“王爷爷，过年好。”

王然祺看不清自己爷爷的表情，只能从声音判断，爷爷的声音居然很高兴。

“你好啊！小舟。果然是个漂亮孩子！外面冷不冷？快来这边坐下。”

“一点不能冷。爷爷，我都是把车开到地库，才喊小舟下来的。”

“我又没问你。我是问人家小舟呢，就你嘴快！”

“我们小舟脸皮薄，你一问再给我问跑了。”

“行了，小诺，别瞎贫。小肖，别光站着，坐下坐下。你阿姨那边的饭都准备得差不多了，咱们聊聊天，一会儿就开饭。”

“叔叔，过年好。”

“好好！这是小诺的二叔，你也打个招呼，叫二叔。”

“二叔，过年好。“

”哦，啊，你好。“

”这个是小诺的表叔，你也打个招呼。“

”表叔，过年好。“

”过年好。“

王维甫为肖舟行一一引荐坐在客厅里的长辈，对亲戚们脸上的探究神色选择视而不见。最终，还是王然诺拉着肖舟行，挨着王老爷子坐下了。

还在二楼楼梯上站着的王然祺目睹了厅里的一切，他理解不了这个展开。为什么，他王然诺即便是喜欢了一个男人，也能这么堂而皇之的带来家里过年，凭什么他的父母看起来就是一脸积极祝福的神色，居然连爷爷都没有不高兴。所以，凭什么，他明明是王家最小的少爷，还要忍受父亲的家暴，忍受不断的攀比，忍受糟糕透顶的家庭氛围，凭什么！！！

“呦，堂哥，这是把堂嫂带进门了吗？”

王然祺说着话，就从二楼疾行下来。

“怎么？这算是逼着爷爷认亲吗？做弟弟的是对你真佩服，怎么做到这么大逆不道，还冠冕堂皇的？”

厅里本来还算融洽的氛围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质问，瞬间就冷下来。王维钦用手掩着嘴咳了一声，最终也没说话。

“嗯，我是带小舟来过年。你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
“我有什么问题吗？真好笑！咱们家是什么家庭，你心里没有数？我们这样的家庭，居然要一个男人来进门了！你敢做不要脸的事儿，还不敢让我说了？”

王然祺不等王然诺说话，梗着因为愤怒而充血爆筋的脖子，直直的瞪着肖舟行，恶狠狠的放话。

“也不知道是哪儿冒出来的MB，还登堂入室到人家家里来了。还真是有手腕！我……”

不待他说完，王然诺赶上去，一脚揣在他的肚子上。

“闭上你的嘴！我求来的小舟，你有什么资格说？”

王然祺本来肚子上的伤就没有好，又挨了这当胸一脚，站立不稳，跪在当场，一时之间，疼得说不出来话。

“王然祺，我告诉你，我忍你是因为你是我堂弟。但是不代表小舟需要忍你，把你的龌龊心思给我收回去，大过年的，我不想和你有什么大冲突，否则，就不是这么简简单单一脚的事儿了！”

肖舟行即便是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，也没想到，能有这么冲突的情况出现，慌忙站起来拉住了王然诺的胳膊。

“小诺，你，冷静点。不要和小孩子起冲突。”

王然祺原本弓着身子蹲在地上，乍然听了这个话，彻底被触了逆鳞。

”你算个什么东西，在这儿轮得到你说话？你也就是个玩意儿，别总拿自己当盘菜！“

原本王然诺也不想把事情闹得不可收场，听他这么说，再不想控制，二话不说，赶着冲过去，骑在他身上，直接抽他嘴巴。

”让你嘴贱！你算什么，在这儿撒野！我看你就是欠揍！“

王然诺的动作太快，肖舟行完全没拉住，这场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，只能赶着去拉架。大人们也没料到这突来的变故，各个反应不及时，只有王然祺的母亲，条件反射的扑过来，护着王然祺的头，有些癫狂的喊。

”住手住手！我们错了！你别打了，别再打了！“

”来啊！王然诺！我早就不服气了，你算什么东西！凭什么好事儿都让你占了！咱们打啊！你有种打死我啊！“

原本看起来祥和平静的小楼里，一夕之间鸡飞狗跳，乱作一团。王老爷子的拐杖在地板上重重地敲了一下，浑厚又威严的咳了一声。

”都给我起来！“

众人听了，纷纷被镇住，纷纷停了手上的动作。只有季亦司还抱着王然祺的头，蜷缩在地上，歇斯底里地哭喊。

”错了，我错了！别打了，求求你，别打了。我不提离婚，我错了，别打了！“

众人突然的安静，把季亦司的哭喊凸显出来，让这句”离婚“显得分外突兀。王维钦的面子登时就挂不住了，压着气急败坏的怒火，咬牙切齿的去拉扯自己的妻子。

”亦司，你在瞎说什么呢？起来起来，小祺胡闹，你怎么也跟着胡闹！“

季亦司却全然听不进去，完全进入了一种自我保护的状态，别的什么都听不进去，只搂抱着王然祺不住的向墙角缩。

王然祺被自己母亲搂抱着，说不出话，也挣脱不开。他清晰的知道，肖舟行就站在王然诺的边上，正这样看着他们，由衷的不可名状的羞耻感充斥着他的全身，在他的每个细胞中叫嚣，他忍无可忍的甩开母亲，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，冲着自己的父亲大吼。

”王维钦，你少装什么装！你平时打我和我妈的时候，不是挺威风的么？怎么？今天有别人在你不敢下手了？你怂了是吧？“

这一番折腾，王然祺和季亦司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体面，状如疯子，而王维钦铁青着脸色站在当场，完全控制不住的暴怒，直接一脚揣上了自己的儿子的小腿。

”你个小王八蛋，我和你都说了什么？你说谁怂？你说谁？我生你出来，养你这么大，全都白费了！“

揣出第二脚的时候，王然祺一把抓住了自己父亲的腿，顺势把自己的父亲掀翻在地，平生第一次，在无休止的家暴中，反抗了权威。

”你没打死我，是不是我还要感谢你！“

其余人完全不知道这个情况该怎么收场，原本气势汹汹的王然诺完全懵了，抓着肖舟行的手，才缓缓找回声音，慌忙跟着自己的父亲过去拉架。

这个乱糟糟的局面中，王家老爷子拄着拐杖，步履坚定的走过来。

”住手！你们还嫌不够热闹？哪一家大过年的闹着一处？老二，你还想怎么耍威风？“

王维钦在盛怒中，听到自己父亲的声音，一个激灵，强制自己冷静下来，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。

”父亲，对不起，是我没有管好自己的妻子儿子。“

转头又面对自己的大哥，颔首致歉。

”对不起，大哥！我这个不孝的儿子，太没轻重了。大过年的，给大哥添麻烦了。“

他艰难的转身，面对自己的妻儿，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杀意。

”还没丢够人！你们俩，给我起来，跟我回酒店去！“

说着就拉扯地上的季亦司，作势往外走，结果被王老爷子的拐杖拦住了去路。

”老二，我在对你的教育上，确实是失败的。可我没料到，居然是这么失败。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