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发百中专家专栏大乐透第21115,老白大乐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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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方红》是我爸常唱的一首歌,半瓶老白干下了肚,坐在炕上红着脸,用筷子敲着碗,自顾自地唱起来,“东方红,太阳升……”,有时候他还能把自己唱哭,我妈也拿他没办法。

我妈生我之后问我爸,给这个七斤二两的胖小子起什么名,我爸说就叫“东”,按照辈份,我名字中间有个字是固定传下来,“维新明允”,到?我该是“明”字辈,日出东方光明万丈,于是我就有了名字。

去上户口时人家问叫什么,我爸说了名字,结果钢笔没了墨水,三个字勉强写了个「周明」两字,无论怎么对着笔尖哈气,就再也写不出来了。

到了上学的时候,我勉强会写了名字,新书发下来,我就写了名字,写着写着就听见窗外有喜鹊的声音,兴冲冲地跑出去看。

等回来的时候,头发斑白的男老师让大家做自我介绍,就剩我最后一个,我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,小时候我几乎不说话,没人问我就一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,有人问我也不爱答,除非我妈问我,我才说。

班上有个邻村调皮的男生小胖墩儿,翻开我的书看了名字,大声说:“老师,他叫周日!”

全班哈哈大笑,原来我还没写完名字,就跑出去追鸟了,从此我就多了许多外号,比如“礼拜天”、“星期天”、“不上学”。

说到不上学,因为他们都那么叫我,我便真的不去上学了。

老师为此狠狠地打过我几次,左右开弓地抽嘴巴子,打得我两眼冒金星,但我毫无还手之力,打得我急了,我又踢又挠又咬,咬的他手背都出血了。

他吃痛不再打,让我回家找我妈来,恶狠狠地说了句:“孺子不可教也!”

我捂着红肿的脸往家跑,一边跑一边想,为什么“褥子不可浇呀?”浇褥子是……难道老师也会尿炕吗?

跑了十几里山路回家,还捉了2只红蜻蜓一只绿色的油蚂蚱,告诉我妈老师打我,他让你去学校。

快中午了,我妈给我打了两个生鸡蛋,用开水冲了一大碗,家里没有糖,放了两粒糖精,搅开了让我喝下。

又顶着大太阳走了十几里山路到学校,太阳跟着我们走了一路。

到了学校,老师跟我妈告状,说我逃学,还把他的手背拿给我妈看,说我是属狗的,牙印还在他手上,仿佛在展示我的罪证。

二话没说,我妈一把揪过我来,左手把我夹在她的胳肢窝下,右手扒了裤子打我屁股,疼的我哇哇直叫。

虽然疼得厉害,但我想老师说的并没有错,我就是属狗的呀!

说也奇怪,别人打我时,我总有使不完的劲儿去反抗,我妈一打我,浑身的劲儿却一点也使不出来。可能知子莫若母,打人也是熟能生巧,无他,唯手熟尔!

打完了妈让我给老师道歉,我的嘴闭的紧紧的,就像一尊铁铸的雕像,两眼盯着老师怒气未消的眼睛,死活也不开口。

道歉的却是我妈,她不停地给老师道歉,按着我的头给老师行礼。起初我不愿意,但又怕她再打我,就给老师鞠了三个躬,算是道歉了。

我心里一直觉得,你打得我脸生疼,我咬了你一口,咱俩扯平了,谁也不欠谁!

到了期末考试,似乎印证了老师的话,“朽木不可雕也”,全班三十三人,我考了三十二名,因为最后一名交了白卷。

回家我妈看了卷子,啥也没说,给我冲了一碗炒面吃,这次连糖精也没有了,糊在嘴里难以下咽。

“唉……”妈背着我在叹气,我想她可能伤心了,虽然她不识字,但是钱上的数字都认得,我的分数她自然也看得出只有五分,何况还有那么多鲜红的错差。

吞下半碗炒面,我把碗推给我妈,说妈你吃,她红着眼吃光了我剩的炒面。

那时上游江上盖水电站,我爸已经三个月没回来了,家里没钱又没了粮食,地里的庄稼又没到收的时候,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
农民自古便是靠天吃饭,风调雨顺就吃的胖一些,旱涝不均就要饿肚子。

我的狗狗已经好多天没喂了,肚子两边的肋骨都显出来了,也不知道它是吃什么活下来的。

以前想吃肉了,我妈带我去河边用筛子捞小鱼,每捞到一条比中大奖还开心,可现在河水改道,原来几十米宽的河现在只剩下一片片小水洼。

母子俩提着捡来的铁盒子做的小水桶,走在坑洼不平的河床上,一条鱼的影子都没有,一只鸟的影子也没有。

河岸边岩石下面长满了绿油油的苔藓,我用树枝往石头缝里一扣,竟然有田螺

“妈,你快来看!这里面有东西!”

跪在泥里,我低下头往里看,一片一片的螺藏在大石头下面,鸡蛋大小的缝隙里挤满了田螺。

一把又一把的田螺掏出来,我妈把它们放在旁边的水洼里洗干净,一会就装了小半桶。

“够吃了,明天再来。”我妈说。

当晚妈妈用一根晒干了的红辣椒炒了这些田螺,我俩吃得很开心,考试倒数第二的事儿,也再没有提过。

虽然没什么东西吃,但妈妈的肚子却一天天胖起来,这让我感到很奇怪。

田螺吃完的那一晚,仿佛一夜之间,田螺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,一只田螺都没有了。

能吃的野菜也找不到了,漫山遍野似乎除了草就再没东西吃了,野菜充饥实在是无奈之举,因为吃多了会肿脸。

我看着我妈,我妈看着我,她笑着说:“你要真这么胖就好了!”

往年水多时,到了夏天,稻田里蛙声一片,农村人管不了益虫害虫,能吃的就是好东西,孩子们常会捉了青蛙回家来吃。

然而今年青蛙的叫声也没有了,越想抓青蛙就越感觉耳朵里幻听,似乎总能听见青蛙叫,实际上并没有,我太饿了。

村头本有一片海棠果园,一片片花开的时候甚是好看,到了结果子的时候,却一个果子也看不到,从地上捡几个掉下来干瘪的海棠干,放进嘴里嚼上一嚼,顿时生出一股甜丝丝味道。

捡遍了整座果园,大概有一大捧能吃的,我撒开脚丫子跑回家,给我妈吃。

她躺在炕上没有动,好像睡着了,我推一推她,说:“妈,有东西吃,你看。”我从四个兜里掏出一把把干瘪的海棠。

我舀了半碗凉水,和我妈吃了一顿海棠干,后来也吃过很多果干,但都没有那次吃的香甜。

我更饿了。

只要一睁开眼,想的第一件事儿,就是吃。

妈的脸更瘦了,肚子却胖了,她总是躺在炕上不爱动,下地也是有气无力,越发地像张奶奶。

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,那天香姨带着红儿来了,红儿他爸张叔去城里给人杀猪回来,得了工钱回家,给了我家一小袋黄米和一小块猪肉,细细的一条五花肉,但很长,长的让我流口水。

我和红儿在院里玩,他问我怎么不去找她玩了,我说白天有时要上学,有时要去山里找吃的。

小女孩的心思真的很难明白,就在那么大的时候,她说长大了咱俩结婚好不好,我那时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,说咱俩一直都好,她就笑的很开心。

妈妈拖着大肚子,炖了几块肉,做了饭吃。

吃过饭,妈妈似乎有些精神了,晚上没有躺着,坐起来跟我玩翻绳儿,妈妈会翻出十几种不同的花样,每一样都有个叫法,有的是面条,有的是手绢儿,还有的叫饮马槽。

那天泥墙上贴的旧报纸有一大块脱落下来,妈捡起来说教我折纸吧,有飞机,有高塔,有轮船,有青蛙,还有飞鸟。

趁着十五的月光,我试了又试,折了又折,彻底学会了,印在脑海里了,才入睡。

有了这半袋粮食,又吃上了肉,我似乎又恢复了活力,跑得像风一样快。

我们家住在山坡上,我从家门口大喊一声,“啊……”可以一口气一直喊着,跑到两百米外的山下。

那段时间,我快活极了。

食物总有吃光的时候,何况半袋米是那么少,最后一顿我把米袋翻过来,把最后一粒黄米倒进锅里,闻了闻米袋的味道,想记住米的香气。

妈妈让我做了一锅粥,她说粥喝了会饱,她厌厌地躺在炕上,除了上厕所,几乎就不下地,有什么吃的我就给她拿上来吃。

白天我已经很久不上学去了,因为老师总对我翻白眼,我就特别讨厌他。

我喜欢捉蜻蜓,虽然从没有见人吃过蜻蜓,但是我实在是太饿了。

扭掉蜻蜓的头,拽断蜻蜓的尾巴,再一根一根拔掉生毛刺的六条腿,合拢四个翅膀用手捏着,举起来对着太阳看,蜻蜓胸上这块肉,是那么的美味,那么的诱人,翅膀从中撕开,肉丝像鸡肉一般,我开始吃蜻蜓了,一丝丝的甜味儿,有点腻,像肥猪肉似的。

家里的五只母鸡,也被我和妈妈吃掉了,因为它们不下蛋了,所以我知道鸡肉是有肉丝的,但代价是再也吃不到开水冲蛋了。

村里的大孩子看我捉蜻蜓吃,不但嘲笑我、造谣说我是野人,还在我捉蜻蜓的时候大喊大叫坏我的好事。

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,去你妈的!

他虽比我大,但我还是扑上去,把他压在身下,坐到他的身上,提起拳头就猛揍他的头,他害怕了,抱着头呜呜地哭,但也没能阻止我揍他。

打急眼了,他也不服气,发一声喊,他一挺身把我掀在一旁,又骑到我身上揍我。

他大我两岁比我重,我掀不动他,便顺着山坡往山下滚,就这样两个人滚在一处,从山坡一直打到山脚下,打了个鼻青脸肿。

“别打了!”一个身穿绿衣服推自行车的大人路过,喊了一声,我俩不再打,大孩子便骂咧咧地跑掉了。

绿衣服问,你知道山上的人家怎么走吗?

我点头,表示知道,那就是我家。

到了门口,绿衣服扯着嗓子喊:“来电报了!有人吗?”

我进屋扶着我妈出来,绿衣服吃了一惊,说有电报,我妈说不识字,让给念念。

绿衣服说了三个字:“弟来家。”

绿衣服把电报塞给我,跨上自行车,一眨眼就溜到山下去了。

山下来了一个驼背的小罗锅,他只比我高一点,说话很奇怪,跟爸爸一样是山东口音。

他便是我叔叔,带来了一小袋大米,用一个装白面的口袋装的,还带了一只野兔。

两个人的日子本已难过,现在又添了一张嘴,就越发地不够吃。

叔不止一次打过我家狗的主意,但我总是护着,他也就只能作罢。

叔说你们这山里有蚂蚱吧,我说有但不多,他给我讲,山东那边如何吃烧蚂蚱,可好吃了,我就带他进山捉起了蚂蚱。

山里尽是灰色的小土蚂蚱,叔说这种不能吃,要捉大一点的绿蚂蚱才好。

捉了许多绿蚂蚱,叔说你饿不饿,咱俩烤来吃一点,我说回家用锅炒一炒吧,我妈还没吃呢。

蜻蜓毕竟有翅膀,又不常能捉到,蚂蚱便不同,只要肯到山里去走,就总能捉到可吃的蚂蚱。

自从吃上了蚂蚱,我便更有了力气打架,胳膊上似乎有了肌肉,我虽然八岁,但头顶已经到叔的鼻孔,他三岁生病发烧,捡了一条命回来,变成罗锅了。

叔喜欢逗我和他掰腕子,虽然他矮但胳膊却很粗,无论如何我都掰不过他,便两只手并用打败他就哈哈大笑。

叔的手很巧,他还有一个百宝箱,里面各式各样的工具,我最喜欢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,那是一整块钢材手工磨成的,用铁钉镶上了木头刀柄,配上了木头刀鞘。

那是一把神奇的武器,似乎什么东西都能一切两半,无往而不利。

我时常会偷出来到树林里玩耍,握有匕首虎虎生威的上劈下刺,爱不释手地把玩一阵,在树皮上刻下了一个又一个“米”字,希望可以有米吃。

一天夜里有人敲门,叔去开,我爸回来了,我跳起来跑出去看,他脸色黝黑,依然浑身有劲儿的模样。

我妈也醒了,就坐着说话,爸给了我几块糖,花花糖纸包的,我打开来一块吃了,也给了妈妈一块吃。

爸说有钱了,明天带妈去医院。

到了早上爸雇了一辆大马车,和叔两个人带我妈去医院,让我在香姨家吃饭。

在香姨家,大人们说话,我、红、爽三个小孩一起玩过家家,我当爸,红当妈,爽当女儿,我吓唬爽,我是大老虎,做鬼脸吓她,她不但不哭,反而喜欢我逗她玩,笑起来和香姨一模一样。

晚上吃了玉米碴子,我跟张奶奶一个被窝睡觉,他家的炕好暖和,被褥也暄软,我美美地睡着了。

小时候的夜特别黑,空间里面弥漫着看不见的恐怖。

半夜醒来,吸一口气就让人浑身发抖的时候,鼻子一酸,我不自主地想起了妈妈。

“妈,你在哪?”我的眼泪跟着流下来。

张奶奶醒了拍拍我说,天还没亮,好好睡觉,不多久她又打起了呼噜。

天亮了,叔骑自行车回来说,“生了,是个男孩,四斤六两,你有弟弟了。”

香姨忙着准备完早饭,叔扒了一口,拿起两个装了饭菜的铝饭盒,飞也似的骑车走了。

张叔和香姨在说话,我就只听了,不下奶怎么办?要吃鲫鱼汤才好。

爸回来以后,河里突然又涨了水,或许我可以去捉几条鲫鱼,让香姨给我妈做汤喝。

叔来了以后,给我做了好几件趁手的“神兵利器”。

一根铁丝剪了数十段,用钳子掰成椭圆形铁环再接到一起,形成一根锁链,配上木柄,便是打鱼鞭。

站在齐膝的浅水中,右手举起打鱼鞭,看鱼游过之时,预判好落鞭时鱼的位置,猛地用鱼鞭抽打,只要打中鱼身上任何一处,鱼便会翻起肚白儿,晕死过

去。这一劈我独自练了很久,自信只要我出鞭,绝无漏网之鱼。

山里虽然树多,但竹竿却是稀罕物,叔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根四米多的竹竿,又长又直光滑细腻,硌手的地方又用砂布打磨过。

仅是竹竿倒也不算稀奇,叔不知从哪拆了一根自行车的钢车条,一头固定在竹竿里,一头磨的及其锋利,尖端还有倒钩。

有了这柄鱼叉,扎鱼也好,扎青蛙也好,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,自己在树林里演试,任凭风吹树叶,我都百发百中。

自从听了叔给我讲,他的小伙伴去打越南鬼子,戴了军功章回来,我便也想去参军。

管他日本鬼子,美国鬼子,还是越南鬼子,只要是鬼子,大概都可杀上一杀。

于是我没事就去树林里,不是舞鱼鞭,便是用鱼叉刺树叶,每多刺了几片叶子,就觉得自己的武功又精进了。

小时候我还不懂事,只是觉得红军来了,或许他们会要我去做小红军。

小红军都会打弹弓,我的弹弓也是打的极准的,七岁时冬天就曾打中过几只麻雀。

村西头入口处有八棵大杨树,村里的房子自西向东地势渐高,绵延五里,几十户人家在此安生,我家在最东头的山里。

过了我家便算进了山,一片杨树林,一片松树林,就到了山顶。

说也奇怪,山顶不尖,倒是一片平坦,只是因为风水好,祖祖辈辈做了坟地。

坟地尽头是并不太陡的山崖,张爷爷的墓碑也在那里,他过去曾说这山崖也有名字,叫“猴见愁”,就是说猴子见了也会发愁。

崖边一棵大松柏树,也不知活了几百几千年,因为柏树不成材,又被雷劈过数次,现在半荣半枯立在崖边,村里人说那是一位老妈妈在那望着远去的儿子,和张爷爷一样去打美国鬼子的人,很多都没能再回来。

村西有一条大河,从村南边绕过去,折而向北从山崖下面淌过,水在西面山上流下时既窄且急,水在东面平原土地上却宽而缓,河水漫到几十米宽,却只有孩童膝盖那么深,顶多也只是到腰,绝无例外。

大人们是绝不敢从崖顶下去的,只有勇敢的孩子会从这里如坐滑梯一般,从崖顶滑行几百米下来,去河里洗澡或捉鱼。

妈妈们端着盆子去河边洗衣,同样要绕一大圈,才能到崖下找一块洗衣的地方,要是衣服多,就必须推车下去。

这一片浅浅的滩涂,无论游泳嬉戏,还是捉鱼吃肉,都是我童年的乐园。

有句话叫做过江名士多如鲫,但是这河里其他鱼不少,鲫鱼鲤鱼确是少之又少。

倘若我能捉一些鲫鱼给妈妈吃,那就好了,至少弟弟不会像我一样没奶喝,香姨现在也没奶了,弟弟将来怎么办呢?

吃过早饭,张奶奶垂着两条腿,弯腰坐在里屋炕沿上,她熟练地从炕席底下抽出一片完整的烟叶,那叶比铁扇公主的芭蕉扇还要长,再细细地搓碎在柳条编织的烟筐里,烟筐似乎用了几十年,外面已被摸索的油光发亮起来。

当那种特殊的香气渗入了空气中时,张奶奶的眼睛似乎一下子就亮起来,她收回腿,盘坐在炕沿边,摊开一片稍稍完整的烟叶边,均匀的撒上碎烟沫,三下两下就卷成了一支烟,一支放在耳朵上夹着,另一支放在嘴里叼着。

见我在看她,张奶奶含着烟卷,咕努着嘴笑呵呵地说:“来给奶奶点上。”

我拿起火柴盒,推出内盒,拿出一支火柴,在火柴盒侧面轻轻向下一划,手拢着火慢慢递到奶奶嘴边,看着火苗把烟点燃。

张奶奶闭起眼睛,猛地吸了一口,那火苗似乎都吸进了烟卷儿里,烟头前面通红的火星亮起来,我知道这是烟点好了。

奶奶吸完这第一口,睁开眼睛来,悠然地吐出一股白色的烟雾,立刻把她包在那团烟雾中,像极了腾云驾雾的老神仙。

只是我就要遭殃了,呛得我捂着鼻子往外跑,奶奶就一边咳嗽,一边笑我被呛的样子。

爽儿拦住我让我抱她玩,我抱起她转圈儿,转了几圈,逗得她嘎嘎乐,放下她我就往外走。

红儿叫住我说,喜欢上次我捡的没有盖儿的墨水瓶,因为我说长大了,要造一个房子那么大的钢笔水瓶,我们就可以住进去了,比土坯砌房子好,比砖盖的房子也好,装上门和窗,那可真气派啊!

从我会走路开始,就和红儿一起玩,我比她大三个月,我们两家离得最近,我就总找她玩儿,一起出去,总被别的小孩捉弄,他们对着我大喊,又带小媳妇儿出来啦?!

我俩牵着手要跑出去玩儿,刚跑到大门口就被香姨叫住,喊道:“别跑一天,中午就回来哈!”

张叔从屋里伸出头,看了我们俩一眼,说:“水库放水,别去河里捉鱼!”

我点点头,带着红儿就跑了。

夏天的玉米已经长得很高,但玉米棒上还没有结出玉米粒来,这时玉米棒上常会长出乌米,生吃甜丝丝的,但里面有黑黑的粉末,一咬一嘴黑,也可以晒干做菜吃。

去年夏天,我和红儿一起钻玉米地,发现一个特大号乌米,平时拳头大的都已经是极限了,那次钻玉米地,找到的乌米竟有手臂那么长!

我俩一时都陷入疯狂之中,拼命地一把一把地抓着吃,可抓到最后,除了两只黑乎乎的手和黑乎乎的脸,什么都没抓到,乌米全抓碎了,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的傻样儿,笑得直不起腰来。

今天相约发现乌米不再抢了,可是在她家和我家那一大片像迷宫一样的玉米地,我在前面牵着她的手,穿梭半天也没看到一个乌米,钻出玉米地,已经来到村西头的八棵大杨树。

只看见刚子和其他几个小伙伴扛着一根根长棍子,头上有铁丝磨尖的刺,他们要去扎青蛙,问我去不去,我知道现在已经没青蛙了,就没有跟他们去。

跑出来半天,还没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。站在杨树下,听着风吹树叶哗啦啦的声音,我突然想起一件事,我爸去修水电站的时候说,咱们家高粱地边上种了一排甜杆儿。

我和红俩人,从村北边的玉米地,一口气跑到村南边的高粱地,到了我家的地头,我一眼就看出了,哪边是甜杆儿,哪边是高粱。

找了一块斧状的石头,对着比我还高的甜杆儿从根部砍断,分成一节一节后,我俩坐在山头草地上,开心地磕开甜杆儿的硬皮儿,嚼甘蔗一般吸吮着甜杆里诱人的甜水。

往南看去,山下是滚滚东去的河水,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直到天边,中间夹杂着稀稀落落的数个村庄。

红儿指着远处的河滩说:“哥,那有宝石,它会发光!”

在村里的小路绕了又绕,我们俩往河滩飞跑过去,生怕宝石被人捡走。

傻大个儿还在放猪吃草,有两只白色的蝴蝶在他身边飞来飞去。

他转来转去地想捉,却总不奏效,嘴里念念有词道:“蝴蝶蝴蝶落,大姐儿给你编马莲垛!”

奇怪,傻大个儿在哪学的新词,我都没听过!

我在学校看女孩跳绳倒是提到过马莲,她们一边跳,嘴里一边唱,马莲开花二十一,二五六,二五七,二八二九三十一……

管不了那许多,直跑去河滩,我和红儿一起找宝贝,绕了几个大圈,最后在一摊烂泥里发现了一个圆镜子,好像是水库放水过后留下来的。

那镜子只有玻璃片,外面没有包的东西,还掉了一小块,我拿着镜子在石头上打磨成不扎手的椭圆形,递给红儿说,“给你,你有小镜子了。”

村长在广播大喇叭里一遍遍喊话,可是离得太远,听不清说什么。

突然听到轰隆的声音,上游瀑布那里突然喷出好多水,吓得我牵着红儿的手,撒腿就往山上跑。

跑到山顶回头一看,河滩白茫茫一片,我的心砰砰直跳,犹如大锤敲打着肋骨。

那天夜里,梦见年画上的老虎跳下来吃我,我边跑边大声喊妈妈,却发现妈妈变成了大柳树。

猛然惊醒,这次我没有哭,却睡不着,不知怎地,就想起了我爷爷,他仅来过我家一次。

三年前在水库捉蚌的爷爷救了去年在那里溺水的我,回想起这件事,除了有些害怕,我竟然还有一些得意。

爷爷会踩水,他游进水库深处,每次吸一口气可以半天不出来,然后钻出水面时手里像变魔术一样,举起一个又一个大河蚌

回家的路上,爷爷说的话我听不太懂,可他教我游泳时划水的样子却逗得我哈哈笑,一开心那动作就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。

人生就是这么奇妙!当我第一次落水的时候,我还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学会了游泳。

去年夏天和许多小伙伴在水库边玩儿,看见一条金色的大鲤鱼从水里蹦出来,我们都挤在岸边看,不知谁推了我一把,我便掉进了水库里。

岸边到水面大概有一米半深,扑通一声,我头冲下掉了进去,对那时的我来说,深不见底,现在回想起来,头脑里一片空白,什么都来不及做,除了脸被水面砸得生疼,眼睛进了水,倒没感觉到其他任何不适。

入水之前,我便吸足了一口气,这是我在家洗脸时常玩的游戏,从自己会在脸盆里洗脸开始,我每次洗脸都会吸足一口气,在水盆里憋气吐泡泡,直到受不了才抬起头来换气,这个习惯客观上救了我半条命。

我挥动着手臂去划水,没几下头就浮出了水面,换上了一口气,初生牛犊不怕虎,我突然感到无比的兴奋,索性腿没有抽筋,一下一下划着水,游到不太高的岸边,自己爬上了岸。

这件事让我获得了“闪灵”的能力,不是闪躲灵活,而是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。

遇到突发事件,人会彻底激发身体潜能,智慧和体能一下达到巅峰,瞬间学会了不曾掌握过的本领,这是大难不死的人最宝贵的能力。

这种能力绝大多数人是没有的。

有人是不曾遇到过生命危险,有时是遇到生命危险的人大多都死掉了,有些是即便活过来的人也仅仅将此归结为幸运,而不是承认人类天然拥有“闪灵”的能力,有种是拥有这种能力的人都闭口不言,生怕满是瞎子的世界别人知道自己能看见光明。

那天回家的路上,又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,让我越发坚定了自己的这种信念。

一只红蜻蜓悬停在阳光中扑扇着翅膀,我感到很好奇,想抓住它,但又觉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抓的到。

尽管心里觉得不可能捉到,但不防捉一下试试,抱着跳起来够树叶的心情,漫不经心、举重若轻、信手拈来地把手背向外一挥,竟然就捉到了!真的捉到了蜻蜓!食指和中指稳稳地夹住了蜻蜓的翅膀,翻过手心来看,那红蜻蜓毫发无损地在手掌心里挣扎。

我笑了笑,手指一扬,又把它给放了。

迷迷糊糊睡梦之中,脑海中的画面纷至沓来。

当初水电站一建成,附近采石场、铁矿厂、砖窑厂、针织厂,数不清的厂地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,如今水电站三期扩容完成,农村便也有了电。

稻花飘香的田野一时间尘土飞扬,无数的拖拉机往来穿梭,愚公移山一般把大山敲碎了,搬进了城里,一眨眼就变成高楼。

有时我会想,倘若月亮炸掉一半,再也不会圆起来,嫦娥会不会为此而哭泣?

城市盖楼,农村炸山采石,山体炸去一小半,漏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,一时难住了村里人,省里戴帽子的专家来看过不知说了什么,炸山采石的机器就都撤走了。

这里就成了我们孩子的冒险乐园,以前只是在洞口往里边大喊,听见回声就往回跑。

有一次我们五个小孩手牵着手,撞着胆子往里走,向下走了几十米,就漆黑一片,远处的洞口像挂在天上的月亮。

用手摸摸好像到了洞的尽头,我摸出火柴,划着了一根,面前一片巨大的石壁。

就在这时,不知哪个孩子往前一推,喊了一声,鬼啊,大家如鸟兽散。

火柴熄灭,那一瞬间,我瞥见了岩壁上巨大的两只眼睛!

有人有四色视觉,有人有视觉幻想关联敏感症,只见到一部分,瞬间就会在头脑里浮现出一个不真实的整体影像。

比如剥出两粒红小豆,掉在桌上不停地跳动,马上就变成一只猛虎的眼睛,接着老虎就能向我扑面咬来。

我这样的人,便从来不敢看恐怖片。

那次我呼吸急促,胸膛剧烈起伏,眼睛泪水涌出,开始流鼻血了。

巨大的神秘眼睛似乎在盯着我说,你们究竟在做什么?

村里几乎每户人家的墙壁上都写了驱鬼的文字,那时我们只要一遇到鬼就会往有字的地方跑,看到了那些不认识的字,便觉得什么鬼也不敢来,心里就有了底气。

多年以后,当我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山村,看着历经风霜岁月的那些能够驱鬼的文字,不禁哑然失笑。

那些文字列举如下:忆往昔峥嵘岁月稠,万类霜天竞自由,敢教日月换新天,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。

日上三竿,在香姨家吃过早饭,我飞跑回家。从屋后的大石头下翻出自己家门的钥匙,进屋取了鱼鞭、鱼叉和铁桶,一人一狗直奔山顶而去。

走到山顶那块荒弃的人参地,想起去年在杂草丛里找到六棵头部弯了三四下的小人参

也不知道这东西还值钱,只觉得有头有身子有腿,像个小娃娃似的,拿着玩够了,正好饿了,被我当成胡萝卜,一次都给吃掉了。

结果我浑身难受,鼻血横流,仰着头用许多草叶堵住了鼻孔,过了好久血才不流了,不禁感慨人世间竟有这许多神奇之物。

一边想一边走,穿过坟地,虽然我怕各种各样没见过的鬼,但我从来不怕坟,因为我知道人死了就会埋进土里。

以前想张爷爷的时候,我还在他的坟边躺着看天,看着云卷云舒,光阴流逝,只是想不明白人为什么活着活着就老了,也想不明白人为什么老着老着就埋进了土里。

过了望人松,到了山崖旁。

半个化肥袋子被我放在屁股下面,当成坐垫,顺着不太陡峭的山崖缓缓地滑下去。

狗子左右为难,不敢跟我下去,看着我顺着茂密的野草滑下去,汪汪叫了几声,便不见了踪影。

山崖中间有一处顶天立地的巨石,老人说是大象的耳朵,所以叫“象耳山”。

那时大象我还没有见过,记忆中只是觉得那巨石,像极了大耳朵的老母猪席地而坐、仰望天空。

象耳山的大耳朵那里,似乎有什么响动,来不及细听。

一眨眼的功夫,风在耳边呼啸而过,我就来到了崖底的河边,这也许是农村版的过山车吧。

那湛蓝的天空中阳光拂过白云,浸润着天地间这片沃土,一个少年穿着蓝色短裤,蓝白条纹短袖海军衬衫,左手握着鱼叉和鱼鞭,右手提一只小铁桶,来到了大水退去的河边,准备捉鱼给妈妈吃。

上游水库几次放水,一时间泥沙俱下,岸边积水颇多,不知河中冲刷出多少妖魔鬼怪。

河水倒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,一步一步踏入水中,沙土比从前松软了些,水也似乎更凉了。

我把鱼叉放在岸上,铁桶斜挎在腰间,右手紧握着鱼鞭,高举起来,不让铁链惊动了鱼儿,悄悄地一边走,一边寻找水中的鱼儿。

水中打鱼有那么一种鞭法,是我小时候自创的,是从那次单手捉蜻蜓得到了灵感,几经摸索,鞭鱼无有不中,便越发欢喜起来。

也见过别的小朋友打鱼,往往一鞭不中,就泄了气,而我却全然不同,屏住呼吸,铁铸般站定水中,右手把鞭子举过头顶,在空中慢慢旋转起来,伺机而动。

鱼儿一听到鞭声,就警觉起来,游移不定的时候,往往放慢了速度。

此时使出自创三鞭,先预判鱼儿游动的位置,截头一鞭,如若不中,鱼儿必然会折返,立刻断尾补上一鞭,如若不中,鱼儿定会向外远游,此时居中使出力劈华山的全力一击,转体、下蹲、曲腰、甩臂一气呵成,几乎没有三鞭打不中的鱼。

虽说自创三鞭,可打得急了,也顾不了那许多,但闻鞭响传入耳中,圆转如意之音,噼啪破水之声,非常悦耳,无不合乎节奏。

尤其力劈华山那一鞭,威力极大,水花震荡也可伤鱼,唯有不偏不倚,恰好当鞭落水之时,跃出水面的鱼儿方能躲避这一劫,不禁让人赞叹自然造化之力,鱼儿竟有如此巧妙绝伦的一跃。

每打中一条便捡起来,孩童的快乐伴着那一条条稻穗长的小鱼,扔进铁桶中。

渐渐进入忘我的境地,宇宙之间仅存一人一鞭,仅有一河之鱼,无他,万物皆已不见。

河水常常浑浊,此时目中无鱼,心中有鱼,见水波微微泛起,顺手一鞭,鱼儿便肚白朝上浮出水面,那种随心所欲、收放自如的感觉实在让人心醉不已。

从鞭鱼中,竟悟出一番无我、无鱼、无鞭的物我两忘的人生哲理。

赶牛上山的李老汉路过,来河边给牛饮水。见水中少年灵动而近妖,每每落鞭,即有鱼儿击中,大为惊奇,摘下草帽伸长脖子,左顾右盼后问道:“小哥儿,打几条了?”

转头看了一眼后背的铁桶,我甚是得意地答道:“十多条了!”

天有不测风云。

不到中午,天那边乌云滚滚而来,像巨岩垒成的悬崖,立于河对岸一望无际的稻田之上。

一边是黑暗,一边是光明,而我,站在河中央踌躇不定,回家呢,还是再抓一会鱼呢?

还没抓到鲫鱼呢,再抓一会吧,下雨了就跑回去,反正湿了也没关系,我心里想。

俗话说,燕子低飞就要下雨,可我们这燕子并不常见,野鸭、大雁倒是不少。

一阵翅膀扑咚的声音响起,三五成群的野鸭就飞上了天,它们很警觉,很少能被人捉到。

小时候还有一件事,是我至今都想不明白的,和一窝蜂的鸡群不一样,家鸭这种动物为什么那么有秩序?

那天河里有几十只村里鸭子,一边叫着,一边游到岸边,也没有人管它们,鸭子们竟自己迈开两只脚,排成整齐的一队,前不见头后不见尾,后一只鸭子踏着前一只鸭子的脚印,就这样踱着整齐的方步回村去了。

更惊奇的是,我知道这些鸭子虽然是一起回去,但是到了村里,它们又能各回各家,绝不会找错,就像跑了一天娃娃,必然会回家找自己的妈妈一样。

玩心太重,我上岸直奔鸭子冲过去,逗鸭子玩,把它们的队形冲散又恢复,再冲散再恢复,一直玩到一只鸭子都看不见,才停下了脚步。

玩够了回来捉鱼,竟有想不到的惊喜!河边的草地上捡了两个还温乎乎的鸭蛋!

村里的鸭子,我是不能随便捉的,但生在野外的鸭蛋,谁捡到就是谁的,今天真的是超级走运啊!

把鸭蛋也放进了小铁桶,斜挎背在身后,没带鱼叉,鱼鞭别在腰里,准备下水用手摸几条鲫鱼。

鲫鱼一般都在水的下面,轻易不会游到水面,所以捉鲫鱼的话,鱼鞭就不太用得上。

我顺着泥草丛生的河堤,靠岸边很近的地方,慢慢地移动,生怕吓跑了鱼,两只手张开呈渔网状,一点一点地摸索着草根处,经常有鲫鱼在那里栖息。

幸运再次眷顾,一会的功夫,又捉住了四五条小鲫鱼,看着小铁桶收获渐多,心中充满了喜悦,妈妈能喝到鱼汤,弟弟就能吃上奶了。

乌云滚滚而来,似乎起风了,吹着河水起了向东绵延的涟漪,天一点点暗了下来。

为了不迷眼,我转过身子,让风从后背吹着,继续捉鱼。

不远处没有任何预兆地腾起一朵水花,吸引了我的目光,我循声望去,那里似乎有一条鱼,而且是一条很大的鱼。

我捉了几年的鱼,还从没见到过这么大的水花,又惊又喜的感觉,让我不禁心跳开始加速,特别期盼能捉一条大鱼。

不仅仅是为了吃,捉到大鱼对孩子来说,更像是一种荣耀,是那种能吹一辈子的事情。

我小心谨慎起来,喉咙咽下唾沫,屏住呼吸,瞪大了眼睛去看,竖起耳朵去听。

鱼儿,你在哪?快到我这里来吧!我心想。

鱼游过的地方,似乎会把水搅的浑一些,我拔出沙土里的脚,慢慢地,慢慢地去靠近那滩浑水。

突然,腿边似乎有一条大鱼游过!是我从未见过的大鱼!不知道它有多么大,也许有一斤,也许有两三斤,也许更大……

那鱼擦着我的小腿游了过去,就消失在浑水里,似乎它也感到了我的存在,也许它躲在水底不敢动,也许它正悄悄游走。

这河水不深,顶多没过我的腰身,如果没有鱼,一般都能清晰地看见河底。

我不敢轻举妄动,怕吓到了它,反而不好抓,我就在岸边不远处,和方圆五米的一团浑水耗上了。

我在静静地等鱼出来,那鱼似乎也在静静地等我,互相考验着对方的耐心。

我耐心等待着它再动一下,鱼儿没有动,一分一秒过去,胜利的天平似乎在向我倾斜,或许我可以等到浑水重新变清。

乌云过了头顶,我从水中倒影中看得出来,天渐渐暗下来,刚生出的一点喜悦,又被乌云遮住了。

水质似乎清晰起来,可天也渐渐黑了,我努力地寻找着那条大鱼。

我放慢脚步,站定水中,拼命感受着鱼在哪里,我知道它游得不快,而且没有顺河游走的意思,就在这一片河里。

也许它也饿了,在找食物,我猜。

我整理了一下腰间的鱼鞭,想发现鱼,第一时间就可以抽出鱼鞭,给它以致命打击。

僵持不下,我慢慢开始在浑水中用手摸鱼,虽然没有摸到,但是我感觉到鱼儿游了,因为手可以感觉到鱼儿搅动水流的力量。

蹲着马步,弓起腰,头贴着水面,用双手轻轻的探索着,上上下下地去感触,像擦黑板一样,一块都不能落下,细细地摸索了一遍又一遍……

就在这时,右手突然间碰到一个滑腻的东西,那东西……那东西绝不像是鱼!

刚才那东西碰到了我的腿,想也没想,就以为是鱼,腿的感觉毕竟没有双手的皮肤触摸更敏感,我开始怀疑起来,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?

既害怕又好奇,已经坚持了这么久,我绝不轻易放弃!

继续摸鱼,但是我已经有了防备,我知道那东西很大,我不知道它会不会跳出水面来咬我。

不要怕,这河里没有那样的鱼,我安慰自己,不要怕,不要怕……

乌云笼罩了整个天空,一切就像太阳落山后那瞬间的灰暗。

风突然紧了,这对我不利,逆风就只能紧眯着眼看东西。

水面泛起浑浊地水花,啊?天呐!我看见了,我看见了那东西!

浑圆滚粗,犹如手臂一样的黑色东西,在水面翻腾了一下,像一条恶龙!

每个少年心里都有一条恶龙,我也不例外。

为什么孩子的心里都住着一只大怪兽?

那时尽管怕不存在的大怪兽,却不怕死,可人一长大,怪兽却不见了,却越发变得怕死起来。

我的脑海里极速地回顾着一切过往,想着那条恶龙到底是什么东西。

以前在村里采石场,似乎瞥见过一回,跳大神的神汉,拎了那么一条,卖给了采石场老板,还有一只甲鱼一起。

也就是说,这东西很值钱,而且更重要的是,能吃!

跳大神的神汉当时吹牛说,天上的龙肉最好吃,这东西就是地上的龙肉,而且大补,听得采石老板脸上的肥肉笑呵呵地向外咧着。

想到此处,缓过神来,心下计较,无论如何我都要捉到那东西,妈妈就能吃上肉了。

一步一步地摸索着,一边盘算究竟要怎样捉到它呢?太滑了,无处下手。

那条恶龙似乎发了狂,在水里不停地翻滚,把河水搅的天翻地覆,什么都看不清了。

即便这样,我反而知道了它的所在,不怕它动,就怕它一动也不动。

我蹑手蹑脚地靠过去,右手从腰里摸出鱼鞭,高高举起,时刻准备着用尽全力去抽打那恶龙。

就在我准备好的那一瞬间,它竟从水里探出头来看我,它那扁扁凸起的眼睛,那么奇怪,黑灰褐三色花纹在它头顶生的甚是恐怖!似乎真有龙角从头上支出来一般。

那一刻,我想起了深不见底的石洞里的神秘眼睛,似乎那神秘的眼睛现在就生在这恶龙的头上!

我被定住了,我有视觉幻想关联敏感症,突然像中了幻术一般,看到那恶龙咆哮着,张开大口,向我的脸喷出火焰,而我来不及躲闪。

身体僵硬了,不听使唤了,胳膊不能动了,腿也不会动了,河底松散的泥沙渐渐被我踩的失去了平衡,我直挺挺地向后仰着,跌入水中。

身体砸着沉入水中,耳边响起咕噜噜的水泡声,不自觉地闭上眼睛,面前漆黑一片,水一没过鼻孔,头脑立刻清醒了过来。

水流缓而有力地拽住我,不让我轻易站起来,我却凭本能翻了个身,拼命爬了起来。

一股巨大的沮丧,涌上心头,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下来!

我的一桶小鱼和两个鸭蛋都掉进了水里,在我跌入水中的时候,顺着水流飘走不见了,奋力地挣扎,也只是抓回了四五条而已。

眼泪点燃了我心中的怒火,让我把所有的不甘和悔恨化作愤怒,抓起鱼鞭毫无章法地对着那恶龙一阵抽打。

至于究竟有没有打中,我猜应该是有的,因为那恶龙在水中,有时会因为吃痛而剧烈地翻腾。

抽打似乎对那东西丝毫不起作用,想去拿鱼叉,苦于距离太远,又怕它偷偷溜掉。

河水里翻起了一丝一丝淡淡的红色的血液,我心里有点害怕,头皮发麻,不知道是我流的血,还是那东西流的血,鱼的血没有那么鲜红的!

我撞着胆子用手去摸,虽然害怕,但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对策,只要抓住它,就马上把它扔到岸上去,就不怕它跑掉了。

我知道有句话叫做鱼儿离不开水,只要那东西离开了水,我就一定能战胜它。

几次摸到,又几次被它逃脱,有的时候是因为没捉正,有的时候是因为它太滑了,有的时候是自己太害怕了。

屡屡受挫,不禁让我想起那次捉蜻蜓来,明明知道绝无可能捉到,但漫不经心的甩手一捏,竟然捉到了。

灵光闪现,正所谓,有心栽花花不开,无心插柳柳成荫,我改变了摸鱼的方法。

之前是慢慢摸索,碰到了那东西,再用两手猛地一握,现在则是大开大合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双手迅速插入水中,猴子捞月一般猛地一抬,甭管是否抬得到那东西。

别说,这一招还真的奏效,两手一下把那东西抬向水面,虽未捉住却让我看清了它的样子!

黑背黄腹,背生怪异斑点花纹,手臂粗细,从那东西露出的身子,约莫是我双臂展开那么长。

到现在,我才看清了那东西的身子,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,我更坚定了捉住它的信心。

几次三番都没捉住,但是离岸边越来越近了,胜利在望,我心里想。

又试了几次,没有奏效,忽有一次,那东西被我从中抓了个正着,双手好像握住了中间,两边重量相当,用力向上一抬,那恶龙的全貌终于被我看见了,但我已不怕它了,我一定要战胜这让我丢了小鱼的恶龙。

可是我没有预料到那东西全部出了水面,竟是那样的重,我瞬间就失去了平衡,只看到那怪模怪样的恶龙在空中张牙舞爪地,似乎要咬我似的。

我抓着那恶龙剧烈缠斗中,再次跌倒在水里,鼻子进了水,眼睛进了水,耳朵进了水,那恶龙在我的脸上、脖子、胸前、肚子、腿上,不停地扭动抽打,我仍然紧紧地抓住它,那被鱼鞭打破了的地方,不是那么滑了,十根手指似乎有几根抓到了那里,生怕它再跑了,索性把指甲刺进了那恶龙的肉里面,但它吃痛,除了抽打,竟开始咬我!

我有点害怕,不知道那恶龙有没牙齿,会不会像年画上的老虎一样,会吃小孩!

那恶龙咬住了我的胳膊,一阵疼痛传来,似乎并不太疼,只是像被人掐着肉,拧胳膊那样的痛。

我拼了命才重新站起来,用尽全身的力气站定了,把那恶龙抛向岸上。

那恶龙在空中飞出去的时候,还不停翻转腾挪,倒像要生出翅膀,飞上九天的样子!

我三步并作两步,从河里爬上岸来,看到那么长的一条,在地上不停的爬动,向着水的方向游去。

鱼鞭刚才跌倒的时候,失落在水中了,想去拿鱼叉,还有一段距离来不及,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去用脚丫子踢它,让它别游进水里了。

可是脚也只能踢到它,却踢不死它,我顺手捡起河滩上的一块小石头,对着它的砸去,可它却躲来躲去,没有打中!

我捡起石头,蹲下身子,追着它砸,可不知为什么,它的生命力是那么顽强,砸到身上却像不吃痛似的,根本打不死。

看那恶龙离水边远了,应该不能游进水中,顾不上手指甲劈了,还流着血,我赶紧跑回去拿鱼叉过来,准备刺死这条恶龙!

千算万算,棋差一招!那恶龙边上好巧不巧,有一个老鼠洞,当我快跑回来时,它的头已经钻进洞里了。

说时迟那时快,眼看那恶龙就要钻进老鼠洞了,天上突然掉下来黑压压一大片乌云,瞬间飞沙走石,沙土打在脸上隐隐作痛,我连眼睛也被迷住了。

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,我心中大骇,勉强睁开眼睛去瞧个究竟。

那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乌云,而是一只比我还高的巨大怪鸟!正展开双翼,急刹车停在我的面前。

这世间所见的一切事物,除了闪电,都不及那怪鸟的速度快。

那怪鸟毛色黄黑,两腿极其粗壮,表面附有细毛,看上去和我的腿差不多粗。

怪鸟黄眼、黄嘴、黄脚、黑爪,翅膀展开之际,中间似带些白羽。

那怪鸟似乎并未顾我,而是踱着可笑的步子,奔着鼠洞中那恶龙而去。

眼前的一幕实在过于诡异,以至于吓得我竟无法迈开双腿,手握鱼叉,呆呆地望着那怪鸟的行动。

只见那怪鸟伸出右爪,不急不徐,却恰好握住那恶龙的身体,稍一拉扯,便把想逃的那恶龙拽了出来。

与我相持半天的那恶龙似乎全无反抗之力,徒然扭动着身躯,却无济于事。

怪鸟用两只巨爪,一爪按着那恶龙的头,一爪按着那恶龙的脖子,用它那可怕的弯勾嘴,只轻轻一啄,便开膛破肚,生生将恶龙的头从身体上扯了下来,一仰头就吃掉了,只剩下那恶龙长长的身体在地上打滚儿。

我惊得呆了,那恶龙竟如此不堪一击,眼看就要变成那怪鸟的腹中之物,我不禁有些伤心,似乎我和那恶龙已不再是敌人,它是属于我的,绝不能让怪鸟抢了去!

不知哪里来的勇气,我大喊一声,平举着鱼叉冲上去,对着那怪鸟的胸口猛刺过去。

我竭尽全力的一击,那怪鸟轻描淡写地向后扇了两下翅膀,便避了过去。

那怪鸟似乎被我激怒,“叽——叽——”尖利地叫了两声,飞到空中,伸出两只青萝卜粗的大腿,张开尖锐的犹如匕首的八根爪子,展开遮天的双翼,对准我的眼睛,向我急扑过来。

我还没来得及后退,我还没来得及用鱼叉去防御,那怪鸟已到了我的眼前!

那怪鸟的翅膀猛地扇在我的脸上,比学校老师的手打得疼多了,眼前一黑。

我慌忙之中低过头,抬起左手,张开五指一档,一股巨力瞬间握紧我的手腕,手指自己竟然不听使唤地握成了拳头!

我完全没来得及想,全凭身体本能在拼命闪躲,双手护住眼睛,只觉得两眼之间一阵剧痛,痛彻心扉的感觉!

那怪鸟的一扑之力,竟有那般巨大,我竟被它踹倒在地。

上次和小朋友打架,对方跑动中发力,跳起来用腿飞踹,那般的力道,我被踹了胸口还没有倒,只是一口气喘不过来,胸口一直发闷,闷了三天,这口气才顺下去,今天怪鸟这一下,竟比那一次更盛三分。

那怪鸟在我胳膊、前胸、脸上乱抓乱挠,每一下似乎都刺入了肉里,剧痛让我丧失了理智,我想到了死。

人类幼崽在致命猛禽面前是毫无胜算的,手持近四米的鱼叉,披抡砸刺捅戳,连一根毛都碰不着,还差点被啄瞎了眼睛,甚至丢了性命。

人是可以被打败的,我的心为自己的弱小而哭泣。

假如我今天死掉,我没有度过美好的一生。

假如我今天死掉,我没有活过,爱过。

假如我今天死掉,我只会被埋在山岗上。

一个普通人的生与死,是微不足道的,只是我还没有看过山那边的世界。

后来发生的事,有许多细节已经不记得了,只记得听到狗叫声,我摸了一把脸上的血,一翻身滚起来,狗子跑过来,在我身边对着那怪鸟一直咬,却也不敢上去。

也许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,我爬起时,错拿了鱼叉的另一头,抡起时没打到怪鸟,砸在石头上打劈了,竹竿头像伞骨一样叉成几块,晃悠悠展开来像大扫帚似的,这反而让那怪鸟更加忌惮我几分。

就在一人一狗拼命打鸟的时候,几道闪电把天劈开了几半似的,接着就下起了倾盆大雨,那怪鸟在雨中并不恋战,丢下我们便飞走了。

从地上捡到了一根漂亮的长羽毛,这是我的战利品,也是从这一刻开始,我有了羽毛恐惧症。

此生所遇伤痛和重创,没有超过那一次的!

那只怪鸟随着年龄增长也在我心里长大,即便我已经变成一米八的成年男人,梦中仍有一只三米高巨鸟,它想吃我!

这个故事,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,还只是我脑海中的梦魇,我自己现在也不知道。

每当我对着镜子,摘下眼镜,就会看到鼻梁上还有近两厘米的伤疤,即使这件事已经过了三十二年。

上初中时我近视了,戴了眼镜,遮住了我的伤疤,我还为此暗暗心喜过。

普通人看到的羽毛似乎并没有什么恐怖,因为看到的鸟类都只是动物本身,而我看到的,却是让人窒息的死亡。

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,眼泪流下,呼吸急促,心跳加速,再加速,惊恐发作……如不远离,便会失去意识,这便是伴随我半生的后遗症。

不惑之年一过,生死看淡之后,这症状便自己削弱了,看见了也只是手指轻轻发抖,心里已经再无波澜。

那天,我寻回了鱼鞭、铁桶,那无头恶龙也拿了,因为它太大装不进小铁桶,我便在河里洗了一下,用鱼叉挑着,扛在肩膀上回家了。

走到村头,雨停了,碰到跳大神的神汉的老婆,她看我的狼狈模样,就问我,鱼是哪捉的,想不想卖给她,她愿意花五块钱买,我摇摇头不卖。

看她那个悻悻的样子,要不是我家狗子跟着,她不敢,我怕她会把我的鱼抢走。

农村就是个这么奇怪的地方,有许许多多淳朴善良的人,也有一些爱贪小便宜的人。

“姨,你看我捉了条鱼!”

香姨抬头一看,瞅见我肩膀上扛着的恶龙,啊地发出一声惊叫,小板凳没坐稳,竟向后跌了下去,她当时正在用灶坑里拔出来的草木灰拌黄瓜片,这一倒,左手甩到脸上,白皙的脸庞立刻变成了大花脸。

张叔闻声从里屋跑出来,看到我和怪鱼,也是吃了一惊,他接过怪鱼放在了洗衣服的大铁盆里,那铁盆的底儿一下就被鱼的身体给盘满了。

香姨爬起来,洗了把脸,心疼地问我,脸怎么弄的?我从兜里拿出一根羽毛,说了怪鸟啄的。

香姨急忙拉着我的手回里屋,让我换了身衣服,给我擦干头上身上的雨水。

香姨是村里的大夫,她打开医药箱,给我擦酒精消毒,又给我胳膊胸口脸上的伤口涂了紫药水。

我身上伤的不重,只是从眼角到鼻梁少了一块肉,没觉得很疼,血也止住了。

整个人满身满脸被紫药水擦的斑斑点点的,就像涂了迷彩的军人一样,红和爽看了都说怕我,像大怪兽似的。

换好衣服,我求香姨把那鱼做了给我妈送饭吃,她不敢,奶奶说她会做,就让张叔把鱼洗净剖开剁成段,撒上盐调味。

家里也没有姜蒜,倒是有辣椒和洋葱,奶奶把鱼一段一段放进锅里煎,两面煎好后,跟辣椒洋葱炒了加水炖上了,铁锅边还贴了一圈玉米饼子。

我蹲在在灶坑边上烧火,奶奶说大火,我便多放一把稻草,奶奶说小火,我就用烧火棍把燃着的稻草往边上拨一拨,一会的功夫,就闻到了肉的香气。

揭开锅一屋飘香,红和爽都馋的流了口水,迫不及待的想吃,好大一锅肉啊!

给我妈装好了饭,我们围坐一桌,都对鱼肉的味道赞不绝口,太好吃了,我开心极了。

叔从外面跑进来,喊了两遍我的名字,说:“你妈不行了,快跟我走,去看你妈!”

我抱着装饭盒的包,坐在叔的自行车后座上,就跟他进了城。

路上又下起雨,叔让我钻进他的黑雨衣里面,黑漆漆地将我罩住,只能听到外面劈劈啪啪雨点落在头上的声音,下面看到自行车的轮子在泥泞的路上飞快的转动,溅得我一腿都是泥水。

到了医院,妈还在急救中没出来,看到我爸在门口推着个小铁车,呆呆地望着里面。

我过去看了一眼小车,里面一个脸色红的发紫,头顶发白,满脸皱皱巴巴的小婴儿,我想他就是我弟弟了。

我问我爸,我能摸摸他吗?我爸惊讶地看着我的脸,摇摇头,轻轻地说别碰醒了,他刚睡着了。

爸轻轻地把我抱起来,看着我满是紫药水的脸,脸色复杂说不出话,紧紧地抱着我,我再次投入了那能让我安睡的宽广怀抱。

爸爸依然望着那扇白色门,我把头放在爸宽阔的肩头上,隔空打量着小车里的弟弟,他大概有三揸长,三个大拇指到中指那么长。

到了傍晚,妈救回来了,又回到了病房里,她脸色青的吓人,更瘦了,她没睁眼,我就站在床边上看着她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哇——弟弟哭了,妈就醒了,她看我一眼,眼睛就定在了我的脸上,嘴动了动,嘴唇却粘在一起没说出话,眼泪却顺着瘦小的脸颊流了下来。

爸不知哪里寻来了一个奶瓶,冲了奶粉,给弟弟喂奶,一吃上他就不哭了,吃完了又睡着了。

天黑了,妈的精神好了一点,我爸把香姨熬的小米粥倒进小锅里,下面用酒精块点燃加热了一下,把鱼肉弄碎了,也一起放进粥里。

粥热好了,爸用一个瓷勺子,舀了一勺,吹一吹,试好了不烫,喂给我妈吃。

妈打着精神吃了一口,便闭了眼睛慢慢地嚼着,似乎下咽困难,看妈吃了我捉的鱼,我很开心。

我看着妈吃了一口,又吃了一口,对妈说:“妈……鱼,我抓的,好不好吃?”妈听了,看着我点点头,又努力地吃了一口。

吃完饭,妈握着我的手,看了我一会儿,就那么睡着了,还握着我的手,我能摸到她手上的骨头,和脉搏的跳动,等半天才跳一下。

当晚在床边地下铺了被褥,爸、叔、我都睡在地上,半夜听见弟又哭了两回,我翻个身又睡着了。

第二天白大褂来给妈打吊瓶,说的我也没听懂,只知道“命捡回来了”,这是好事,我想。

病房的墙上有个头大的窟窿,我知道那是冬天生炉子取暖时,炉筒子留下来的,我觉得很有趣,就从那窟窿往另一边望,也有个妈妈带着宝宝在身边,怪好玩的。

突然窟窿里钻出一张白白胖胖的小脸来,吓了我一大跳,要不是怕惊动了妈妈睡觉,我差点喊出声来。

原来那是一个小男孩,他和我同年,都是八岁,我俩便一起去走廊里跑着玩,去院子里的花坛玩,我教他怎么捉蜻蜓,他有一块绿豆糕,掰开来给了我半块绿豆糕,那是我此生第一次吃绿豆糕,甜甜的味道。

我有了一个好朋友,一个不打架的好朋友,我开心极了。

他妈妈出院那天,我跟他依依不舍,他妈扯着他走了好远,还回头看我,我哭着跑出去追他,他也哭了。

可能他妈看我灰头土脸,浑身破破烂烂,又没一处干净的地方,她看了我一眼,对他哭喊着的儿子说:“跟我回家,别跟山里的野孩子玩,好好学习,跟他玩没出息……”

我原来只是山里的野孩子,我不配有一个好朋友,这句话憋在我心里很久,直到有一天晚上。

妈从医院回到家,已经好了过来,弟弟也有奶吃了。

我让妈妈照着我捡的那根羽毛,在书包上给我刺绣一根羽毛,虽然我怕它,但是我不能被它吓倒,看着我妈一针一线的,在书包上,绣出一根羽毛,我的心在悄悄地发抖。

但我还是鼓足了勇气,对妈妈说:“妈,我想上学。”
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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