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3.
昨晚下了一场大雪,鲸鱼沟两岸白雪皑皑,麦苗儿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,瑞雪兆丰年!一大早,大梁村家家户户开门扫雪,孩子打起了雪仗。
饲养室门前靠马路边的一棵树上挂了一块长方形钢板,敲不同部位发不同声音,敲中部三连音是开社员大会。早饭后,开社员大会的钢板声响了,是钟声也是通知,一袋烟的工夫,男女老少都聚集到了饲养室。
易组长讲话:按“四清”内容和上面要求,所有干部都是清查对象,从今开始全部集中管理,群众满意、组织满意后宣布为“四清”干部,不再集中管理。大家都把干部集中管理叫“上楼”,解除集中管理叫“下楼”。从人民公社以来担任过队长、会计、出纳、饲养员、保管员、伙管员等,包括席广田、于恭让、闫老三、金文涛全部上楼,散会后即到小学校北教室集中,睡麦草铺。家人一一送来被褥。
参加会议,读报纸、听报告,刚乾感到自己对教育运动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,相信这场运动安排干部上楼、下楼,通过“四清”查找问题,是为了教育干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,也是为老百姓着想的。这时的于刚乾就想弄清:父亲到底是不是贪污分子?如果是,听党话跟党走,就要帮父亲找问题或者与父亲划清界限;同学中有人改名改姓表示与家庭划清界限,取名“红烂漫”“慨而慷”,刚乾觉得没必要,改了名就革命了?
刚乾回忆父亲的为人处世,觉得父亲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。父亲说“吃亏是福”,卖糕点多收了1角钱跑到3里外的村子给人还,还给补了几块糕点。父亲常说:“人这一辈子,不管贫富贵贱,要行得端走得正,刚刚正正,不能叫人背后戳脊梁”。刚乾断定父亲没问题!他很快把父亲“行得端走得正,刚刚正正”的话写在了他的日记本的第一页,作为他的座右铭。
第二天家人送饭,在学校外面的一个小窗口,刚乾、玉玉、养养都来了。刚乾满脸高兴,似乎在用笑容告诉别人“我爸不是四不清!”
玉玉爸金文涛,1964年担任记工员半年时间就辞了,说他一辈子不当官了。队长劝他说记工员不是官,他不听,说他不想整天为记工分与人争吵,还讲了一段他的大道理:
共产党搞共产,在农村实行集体经济,但吃喝拉撒睡在私家,这就免不了有人从集体那儿给私家挖。国民党税多,共产党会多,运动多,为啥?因为共产党要巩固集体经济就要搞运动,反对以权谋私,运动来了首先对着当官的、当权的,老百姓悠哉悠哉,不用操这心。管不住自己手脚的人及早下来好,要不然迟早会挨(nai二声)挫;我当了记工员有时就想给自己多记工分,我有私心;干脆不当咧,永远没事!最后他留下顺口溜:
共产党的官,真的不好干。
想给自己捞,迟早会完蛋!
队长说他“操心蛮大的!还是想想你今个中午吃干的还是吃稀的!”金文涛说“你娃不信?今后再看!”
他女儿金玉秀,小名叫玉玉,1951年生,瓜子脸,大眼睛,皮肤随她妈,白嫩,怎么也晒不黑,白里透红的脸庞配上灼灼有神的双眼显得水灵灵的。玉玉也没有操她爸的心,乐呵呵地。这天送饭,玉玉看见刚乾站在前面,她刚抬头,刚乾回头,他们的目光碰在一起,玉玉红了脸,侧过头。第二天送饭,他俩正好都推迟了时间,都站在了最后。刚乾扭头对玉玉说话,刚开口,玉玉小声说“人都在看”。送过饭,玉玉没停就匆匆离开了。
于刚乾,中高个,眼睛不大不小,眼光含而不露,鼻梁中通鼻翼丰满,恰当地长在方正略长的脸盘上,给人中规中矩又不乏耐看的感觉,典型的秦人大帅哥。
十多年前夏收后的一天,瓦窑沟崖背的大苟树底下,一群孩子玩过家家,刚乾是新郎,玉玉是新娘。背见、提亲、封礼、抬花轿过门、结婚生子、给娃过满月,全过程地玩。树上知了在叫,树下小伙伴抬轿,嘴里吹吹打打,到新房前停下花轿,刚乾抱玉玉进了“洞房”。几条围腰围起小树作洞房,草地作炕铺上苟树叶作床单,刚乾把玉玉放在炕上,亲了玉玉的嘴,解开玉玉的纽扣。玉玉很顺从。洞房外的小伙伴争论咋样对咋样不对,这个说他听到的是这样,那个说他看到的是那样;孩童们用过家家交流他们睡大炕的所见所闻。一家五六口人睡大炕,尽管大人们小心翼翼,但仍然以言传身教给孩童们作了性的启蒙。对做性启蒙的“过家家”,大人知道了,有的进门打自家孩子一顿说“以后不许!”出门再骂别家孩子,有的比较“宽容”一笑了之。
回家后刚乾冷不伶仃地说:妈,长大我要娶玉玉。大人没在意,笑笑,嗯嗯!
上学了,刚乾高兴地和玉玉说话,玉玉的脸唰地红了,扭头离开他,没说话。
送饭后的当天晚上,玉玉想起过去的事,咋样也睡不着了:过家家,是玩的,是假的,他怎么来真的?明明他坏!糟糕的是,回家后妈打了她,还说以后不许和刚乾玩!妈是怎么知道的?她不敢问,羞死人了!自那以后她一直躲着刚乾。刚乾上了中学,他们很少碰面,或者远远看见就绕路躲开。想起白天他们眼神相撞的过电感觉,玉玉全身灴热,一夜迷迷糊糊。第二天做饭,玉玉拉风箱烧火做饭还在想,麦秸火扑出灶火门烤烫了手她才回过神。她妈问咋咧,像掉了魂?她忙说不咋不咋!
刚乾晚上也睡不着了,他在想,玉玉她妈会捉鬼,他不信;玉玉爸信神,他有时信有时不信,但相信这一家都是好人。上学后,他几次想和玉玉说话,但玉玉总躲。刚乾想:她“懂事了”,想起以前的事就生气?可我想起以前的过家家感觉没有什么不好,生啥气?玉玉白天突然说“人都在看”,这明明是没生气,对,真生气是“不理识!”我们有希望和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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养养全名席养涵,席广田的儿子,中高个,大眼睛,高鼻梁,和于刚乾是白鹿原中学同班同学,比刚乾小半个月。他端了一碗苞谷糁面,从窗口递进去。丁香梅被安排在教室作看管,她两步上前,和养养对面。10年了,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面对面,她红着脸,一手接碗一手摸过养养的手,笑了笑。养养回笑,心想她会不会还记着“用手摸”那档事?两人手接触可能是无意,自己想多了。
丁香梅,也叫梅梅,1948年生,丁德让的女儿。村里人都说她家经济条件好,有缝纫机,还有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,但家庭成分是下中农,都怀疑她家的钱“来路不明”。她圆脸蛋,红红的,爱打扮,出门画眉,头上扎花,花衣服在姑娘群里最鲜艳,说话直来直去,站立说话时爱扭动匀称丰满的身段。她哥是丁锁柱
梅梅接过养养的送饭给席叔,急忙走出校门,赶上养养说话。他们多年没说过话,养养不好意思,有点扭捏。梅梅主动大方,开口说席叔人好,她会关照。养养说谢谢。梅梅问咋谢?养养突然想起10年前的事,不知咋回答。
10年前,在养养家后院的麦秸集子后,养养和梅梅在玩捉迷藏。玩累了两人斜靠在麦秸集子上,梅梅突然要看养养的牛牛,养养说:大人说穿了浑裆裤就不能看了。梅梅问:那你夜间看过你爸给你妈揉肚子没?养养说:没,我和我爷在牛屋睡,夜间我爷要给牛添草添料。梅梅说:我爸说我妈肚子疼给妈揉肚子,开始我信;后来听我妈声音不像肚子疼,我就不信了,想看又不敢;你让我看看你的就知道咋回事了。养养找不到推脱的话,就解开裤带,把裤腰拉到膝盖下让看,并说只看不动!梅梅看着看着,就用手去动,养养觉得反正也是玩,就没有拒绝 ,梅梅越靠越近。
这时刚乾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。养养提起裤子,梅梅没看刚乾一眼,就急急地走出门。刚乾问养养,养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。刚乾说:听大人说,梅梅爸可能是土匪。养养也说,我爸和我妈也说过,又问刚乾土匪是啥?刚乾说,比如把你抱走,然后要你爸妈拿好多钱把你换回来的人,反正不是好人。养养说那今后咱们不和梅梅玩了,刚乾说好,两人手拉钩说“拉钩,上吊,一百年,不许变!”
养养上中学后,他和梅梅很少碰面。这次送饭给了他们见面说话的机会,养养感觉有点生分,别扭,见怪,梅梅却一见如故,好像有说不完的话。
4.
刚乾心里一直在问,解放前家里没有一分土地,没地就没粮,没粮怎么活?听了父亲忆苦思甜讲过去,他知道父亲几十年一直在推独轮车去渭北,双肩扛着重物翻秦岭,吃尽了苦,但从来不叫苦,天大的事好像他总有办法解决,好像泰山压顶也不怕,既不抱怨也没骂娘,不声不响地做他每天应该做的事,居然把7个孩子一个个都养活了、养大了!
老人们都说,那年代,孩子成活的10个只有6个,其中10个婴儿有2个生下来就没命了。但于刚乾姊妹7人都活了下来,没死一个,村里人说是奇迹!究竟什么原因?不知道。
刚乾姊妹7人都是村人尊敬的秦大婶接的生,一个个都有惊无险地生了下来。据说生刚乾时是“难产”,秦大婶问“要大人还是要孩子?”“都要!”“不行,快选择,快给话!”“那就保大人!”最后大人安然无恙,孩子也呱呱落地,秦大婶又保住了一个小生命。家人十分感激,给秦大婶煮了两颗白水鸡蛋吃,再给带几颗鸡蛋,她不收。7姊妹有的生下来就少奶,有的没奶,给喝米面糊糊,也活了!村里其他婴儿喝糊糊就拉肚子,拉肚子就止不住,止不住就死了。有人请教刚乾妈,刚乾妈也说不清。
病了,有时请来神婆叫魂、捏鬼,有时请来老中医开几服中药;遇到咳嗽高烧不退,据说得了不治之症的肺病,神婆、中医也没办法,只有等死。刚乾和他哥姐都到过这鬼门关。在一个寒风刺骨的下午,7岁的刚乾在杜家沟口扒朽朽木头。在一块麦田里,他看到一块红花布的布角,拉了拉,拉出了一个用红花布包裹的牟犊娃,牟犊娃是刚死的。大人说娃死了会变鬼,鬼勾人魂,人丢了魂也得死,吓得刚乾一口气跑回家,出了一身汗。晚上他发高烧咳嗽了,高烧不退,几天不吃不喝,昏迷不醒。爸妈说娃可能不行了,准备了一块红布,被刚乾朦胧中看到。是鬼没勾到魂,还是他想活的心劲大吓退了鬼魂?第三天刚乾好了!
有一次天刚下过大雨,东窑的涝池淹满了泥水,刚乾和养养站在涝池边玩水。刚乾手抓一个小树干,光脚溅水正在做一个泥奶头,玩得正带劲,脚打滑压到了小树猛地溜进了涝池,挣扎了一会儿他就啥也不知道了。养养吓得大喊大叫,叫来一位大叔跳下水把刚乾捞上岸,刚乾的肚子胀鼓鼓,昏迷不醒。醒来时他趴在炕沿大口吐水。再过一会儿听到叫魂,妈叫一声“刚乾吔,回来!”姐回答“回来咧!”“刚乾吔,快回来!”“就(zou一声)回来!”据说人丢了魂找不着身,就到处游,魂不附体成了游魂;把魂叫回来附了身,人就好了。过了两个时辰,刚乾睡了一觉就好了,他又出去找养养玩。
还有一次刚乾和哥去东窑深水井缴水抬水,他自逞能放“快辘轳”,帽子被井绳擦掉,急用手去抓帽子,一不小心一条腿掉进了井里。哥眼疾手快压住他另一条腿,刚乾手把住井口沿捡回了一条命。消息提前到家,他们俩抬了一桶水,进家门刚放下水桶,爸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打了哥两扁担,不让吃饭。刚乾质问爸“没有哥拉我腿,我早就掉进井里了,你为啥还打他?”爸问明了情况知道冤枉了哥,上前摸哥的屁股,问疼不疼?要刚乾快去端饭给哥吃。
每想起到姊妹们都能长大成人,自己几次都奇迹般地活了过来,刚乾无比感慨:穷人家孩子“皮实”、耐摔打,风吹雨打把铁磨成了钢。刚乾决心要像爸那样,像他刚读过的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主人公那样,坚强地活着,要活出人样!
想起童年,刚乾感觉有苦有乐,苦中有乐。河川沟壑、田野林园是他的半个家,整天与伙伴在这里嬉闹玩耍,充满着无比的快乐。
五六岁时,刚乾跟姐在东窑沟挖野菜,荠菜、苦菜、蕨菜、小蒜、马莿菜、金刚刚、麦品花、扫蔸蔸,他都认识。阴雨过后拾地软,光脚很舒服,他硬是不穿鞋,脚被瓦片划破了好多次,用手在流血处压一压,就好了,没有一次出现感染。没吃饱,饿了累了没劲了,躺在散发着泥土味的大田里,静静地看蚂蚁拉蟋蟀进洞,他突发疑问,小蚂蚁那么大的劲而大大的人怎么没劲?
夏收到了,天不明睡得正香被叫醒,刚乾挎着小粪笼半睡半醒跟着伙伴走到田里捡麦穗。太阳晒得皮肤泛红,捡满一笼麦穗再逮蚂蚱,逮两个蚂蚱,用麦秆套住两腿举在手上好像人走高跷,高兴地与伙伴的蚂蚱做比看。有一次割豌豆麦时跟着大人在田里追野兔,刚乾居然抓到了一只兔子,回家盘起了兔窝给喂吃喂喝。他不停地给兔子说话“快吃,不吃会饿死”,可兔就是不吃不喝,没办法,刚乾依依不舍地把兔子又放走了。
下雨了,在家里的土脚地划七个方格,他和爸和哥用泥蛋、柴段玩“就方”,谁赢了谁用手指绷输家头。刚乾总输,好不容易赢一次就和哥一块儿压倒爸,在他头上绷个够。
雨过天晴,拿起碗在地里拾胀胀豌豆,回家煮,煮了吃,吃到很饱,都说“人吃豌豆爱放屁,给驴说了驴不信”,真是的,屁很多,有噗噗声,还有咚咚响声,怎么也憋不住,很讨厌!
晚饭后,在明亮的月光下跟伙伴们“斗鸡”,有单斗、轮斗、群斗,刚乾几次当了冠军,很自豪。回家给爸说爸不信,他要当场和爸斗,爸不斗,认输!
有一次刚乾拉养养爬上他门前的大桐树,一人睡在一个大树杈上,折几个大叶子盖在脸上、身上,说着话一会儿就都睡着了,睡得很香。吃饭了,两家人到处找不着他俩,用镜子照太阳借光看水井底,没有!正在着急时,他俩从树上爬下来,两位妈妈又气又高兴,流眼泪哭了,没打他们。
养养爷故事很多,有《薛仁贵征东》《征西》,有《三国演义》《聊斋》《西游记》等。养养爱听薛仁贵征东,刚乾爱听三国演义,他俩“石头剪刀布”决定,爷爷捋一捋山羊胡正式开讲。有一次讲《聊斋》鬼故事,两人紧紧地偎在爷爷身上,感觉这样才不会被鬼抓。
养养爷爱秦腔,闲时手捧秦腔剧本,有《打柴劝弟》《游龟山》,有板有眼地唱起来。他俩慢慢地也能跟着哼,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能唱,就和小伙伴搭起土戏台,用筷子、木块、铜盆敲打,用嘴拉胡琴,你方唱罢我登台,你还没罢我就上,扯开嗓子唱,比比画画。土台戏,在培养他们的兴趣爱好,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启了他们的天赋。
上学了,刚乾把两课本两笔记本一支铅笔一块橡皮装进书包,高高兴兴上学去。小学校一共两个教室4个年级,两个年级共用一个教室,一个年级占一半,老师给一年级讲完课布置作业后再给二年级讲。他喜欢周老师的音乐课,学会的第一首歌是《我的祖国》。课桌是半人高的土坯台面,自带小凳子,坐小凳腿脚伸不开,只能八字样伸向两旁。窗户没有窗纸,冬天雪花飘进教室,北风刮到脸上刺骨的冷。刚乾的手背冻烂了,生了脓,他捡了块猫皮自己包裹起来,天暖和了,手背发痒,再过几天揭开一看,好了!却留下了一块永久的疤。
回忆过去,刚乾总把小时的受苦看作是经受锻炼,把童年的苦乐当作财富。后来在刚乾发表的《我的童年》一文中谈到幸福观他这样写:“有人问,没吃没穿饿肚子差点没命了还幸福?我说是的。幸福是一种心理状态,属感知、认知范畴,取决于你怎么看。为吃穿揪心或为名利处心积虑都不会幸福;欲望多不切实际不能实现往往更烦恼,而辛勤劳作后喝碗汤听秦腔心旷神怡也不乏幸福感;言幸福,物质不是第一,精神是第一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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